六曰:乱必有弟。大乱五,小乱三,䚯乱三。故《诗》曰“毋过乱门”,所以远之也。虑福未及,虑祸过之,所以完之也。武王以武得之,以文持之,倒戈弛弓,示天下不用兵,所以守之也。

晋献公立骊姬以为夫人,以奚齐为太子。里克率国人以攻杀之。荀息立其弟公子卓。已葬,里克又率国人攻杀之。于是晋无君。公子夷吾重赂秦以地而求入,秦缪公率师以纳之。晋人立以为君,是为惠公。惠公既定于晋,背秦德而不予地。秦缪公率师攻晋,晋惠公逆之,与秦人战于韩原。晋师大败,秦获惠公以归,囚之于灵台。十月,乃与晋成,归惠公而质太子圉。太子圉逃归也。惠公死,圉立为君,是为怀公。秦缪公怒其逃归也,起奉公子重耳以攻怀公,杀之于高梁,而立重耳,是为文公。文公施舍,振废滞,匡乏困,救灾患,禁淫慝,薄赋敛,宥罪戾,节器用,用民以时,败荆人于城濮,定襄王,释宋围,出谷戍,外内皆服,而后晋乱止。故献公听骊姬,近梁五、优施,杀太子申生,而大难随之者五,三君死,一君虏,大臣卿士之死者以百数,离咎二十年。

自上世以来,乱未尝一。而乱人之患也,皆曰一而已,此事虑不同情也。事虑不同情者,心异也。故凡作乱之人,祸希不及身。

白话文翻译

第六点说:动乱一定有次第。大的动乱有五次,小的动乱有三次,轻微的动乱有三次。所以《诗经》说 “不要经过动乱的门户”,是说要远离动乱啊。考虑福祉时往往不够周全,考虑祸患时却要超过实际可能,这是用来保全自身的方法。周武王靠武力取得天下,靠文治维持天下,让士兵倒转兵器、放松弓弦,向天下人显示不再用兵,这是用来守住天下的方法。

晋献公立骊姬为夫人,立奚齐为太子。里克率领国人攻打并杀死了奚齐。荀息又立奚齐的弟弟公子卓为君。安葬献公后,里克又率领国人攻打并杀死了公子卓。于是晋国没有了君主。公子夷吾用割让土地的重礼贿赂秦国,请求回到晋国继位,秦穆公率领军队护送他回国。晋国人立他为君,这就是晋惠公。惠公在晋国站稳脚跟后,背弃对秦国的恩德,不给秦国土地。秦穆公率领军队攻打晋国,晋惠公率军迎战,与秦军在韩原交战。晋军大败,秦军俘获惠公回国,把他囚禁在灵台。十月,秦国才和晋国讲和,放回惠公,却让晋国太子圉到秦国做人质。后来太子圉逃回晋国。惠公死后,圉继位为君,这就是晋怀公。秦穆公对太子圉逃回晋国很生气,就起兵护送公子重耳攻打怀公,在高梁杀死怀公,立重耳为君,这就是晋文公。晋文公施行施舍,起用被废弃和滞留在位的贤能,救助贫困,赈济灾患,禁止邪恶,减轻赋税,赦免罪犯,节约器物用度,按时令役使百姓,在城濮打败楚国人,安定周襄王,解除对宋国的包围,撤出戍守谷地的军队,国内外都服从他,之后晋国的动乱才停止。所以晋献公听信骊姬,亲近梁五、优施,杀死太子申生,随之而来的大灾难有五次,三位君主死亡,一位君主被俘,大臣卿士死的有上百人,灾祸持续了二十年。

从上古以来,动乱从未只有一次。而制造动乱的人,却都认为动乱只会有一次,这是对事情的考虑不符合实际情况啊。对事情的考虑不符合实际情况,是因为思想不同(见识短浅)。所以凡是制造动乱的人,灾祸很少不落到自己身上。

注释

弟:通 “第”,次第、顺序,指动乱有先后阶段。

䚯(zhōng)乱:轻微的动乱,“䚯” 意为微弱。

毋过乱门:出自《诗经・大雅・瞻卬》,意为不要靠近动乱的源头。

完之:保全自身,“完” 指保全。

倒戈弛弓:倒转兵器、放松弓弦,象征放弃武力。

晋献公:春秋时期晋国国君,因宠爱骊姬引发内乱。

骊姬:晋献公的宠妃,设计陷害太子申生等,导致晋国动乱。

奚齐:骊姬之子,被立为太子后被杀。

里克:晋国大夫,因反对骊姬之乱而杀奚齐、公子卓。

荀息:晋国大夫,受献公嘱托辅佐奚齐、公子卓,后自杀。

公子卓:骊姬妹妹所生,奚齐死后被立为君,旋即被杀。

公子夷吾:晋献公之子,后成为晋惠公。

秦缪公:即秦穆公,春秋时期秦国国君,多次干预晋国内政。

韩原:古地名,在今山西河津东,公元前 645 年,秦、晋在此交战,晋军大败。

灵台:秦国的台名,在今陕西西安附近。

太子圉(yǔ):晋惠公之子,后成为晋怀公。

公子重耳:晋献公之子,后成为晋文公,春秋五霸之一。

高梁:古地名,在今山西临汾东北。

施舍:施行恩惠、赏赐。

振废滞:起用被废弃和不得志的贤能,“振” 通 “赈”,这里指提拔。

淫慝(tè):邪恶的行为,“慝” 指邪恶。

宥(yòu)罪戾(lì):赦免有罪的人,“宥” 指宽恕,“罪戾” 指罪犯。

城濮:古地名,在今山东鄄城西南,公元前 632 年,晋、楚在此交战,晋军大胜,晋文公成为霸主。

襄王:即周襄王,春秋时期周天子,曾被王子带驱逐,晋文公出兵助其复位。

谷戍:指秦国戍守谷地的军队,谷地在今河南灵宝,晋文公说服秦国撤兵,以示对周天子的尊重。

梁五、优施:梁五是晋国大夫,优施是献公的宠臣,二人都依附骊姬,陷害太子申生。

申生:晋献公太子,被骊姬陷害,自杀身亡。

离咎:遭遇灾祸,“离” 通 “罹”,遭受;“咎” 指灾祸。

延伸阅读

《史记・晋世家》:详细记载了晋献公至晋文公时期的晋国内乱,包括骊姬之乱、奚齐与公子卓被杀、夷吾(惠公)与重耳(文公)的继位过程,与本文中 “晋献公立骊姬…… 而后晋乱止” 的内容高度一致,可补充动乱中各方势力的博弈细节。

《诗经・大雅・瞻卬》:原文为 “妇有长舌,维厉之阶。乱匪降自天,生自妇人。匪教匪诲,时维妇寺。鞫人忮忒,谮始竟背。岂曰不极?伊胡为慝!如贾三倍,君子是识。妇无公事,休其蚕织。天何以刺?何神不富?舍尔介狄,维予胥忌。不吊不祥,威仪不类。人之云亡,邦国殄瘁。天之降罔,维其优矣。人之云亡,心之忧矣。天之降罔,维其几矣。人之云亡,邦国瘁矣。毋教猱升木,如涂涂附。君子有徽猷,小人与属。大姒嗣徽音,则百斯男。惠于宗公,神罔时怨,神罔时恫。刑于寡妻,至于兄弟,以御于家邦。” 诗中批判妇人(暗指骊姬)引发动乱,与本文中 “献公听骊姬…… 大难随之” 的描述相呼应,展现《诗经》对 “乱自内生” 的警惕。

《左传・僖公二十八年》:记载了城濮之战的全过程及晋文公称霸的细节,如 “晋侯始入而教其民…… 民听不惑,而后用之”,与本文中 “文公施舍…… 外内皆服” 的内容相互补充,说明晋文公终结动乱的关键在于 “以德治民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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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吕氏春秋・先己》:“圣人成其身而天下成,治其身而天下治。” 强调君主修身是平定动乱的根本,与本文中晋文公 “施舍、振废滞、薄赋敛” 等 “修政” 措施相呼应,说明动乱的终结需从君主自身及政策调整入手。

《战国策・晋策》:收录了骊姬陷害太子申生的具体计谋,如 “骊姬谓太子曰:‘君梦齐姜,必速祭之。’太子祭于曲沃,归胙于公。公田,骊姬受而荐之,六日,公至,毒而献之。公怒,杀其傅杜原款。” 与本文中 “献公听骊姬…… 杀太子申生” 的内容相互印证,展现动乱的直接导火索。

《国语・晋语》:记载了里克在骊姬之乱中的角色,如 “里克曰:‘弑君以为廉,长廉以骄心,因骄以制人家国,吾不敢。’” 补充了本文中 “里克率国人以攻杀之” 的动机(反对骊姬乱政),说明动乱中大臣的选择对局势走向的影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