壹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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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曰:先王所恶,无恶于不可知。不可知,则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之际败矣。十际皆败,乱莫大焉。凡人伦,以十际为安者也,释十际则与麋鹿虎狼无以异,多勇者则为制耳矣。不可知,则无安君无乐亲矣,无荣兄无亲友无尊夫矣。
强大未必王也,而王必强大。王者之所藉以成也何?藉其威与其利。非强大则其威不威,其利不利。其威不威则不足以禁也,其利不利则不足以劝也,故贤主必使其威利无敌。故以禁则必止,以劝则必为。威利敌,而忧苦民、行可知者王;威利无敌,而以行不知者亡。小弱而不可知,则强大疑之矣。人之情不能爱其所疑,小弱而大不爱,则无以存。故不可知之道,王者行之,废;强大行之,危;小弱行之,灭。
今行者见大树,必解衣县冠倚剑而寝其下。大树非人之情亲知交也,而安之若此者,信也。陵上巨木,人以为期,易知故也。又况于士乎?士义可知,则期为必矣。又况强大之国?强大之国诚可知,则其王不难矣。
人之所乘船者,为其能浮而不能沈也。世之所以贤君子者,为其能行义而不能行邪辟也。孔子卜,得贲。孔子曰:“不吉。”子贡曰:“夫贲亦好矣,何谓不吉乎?”孔子曰:“夫白而白,黑而黑,夫贲又何好乎?”故贤者所恶于物,无恶于无处。
夫天下之所以恶,莫恶于不可知也。夫不可知,盗不与期,贼不与谋。盗贼大奸也,而犹得所匹偶,又况于欲成大功乎?夫欲成大功,令天下皆轻劝而助之,必之士可知。
白话文翻译
第四点说:先王所厌恶的,没有比 “不可了解” 更甚的了。人的行为不可了解,那么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朋友、夫妻之间的关系就会遭到破坏。这十种人际关系都被破坏,混乱就没有比这更大的了。大凡人伦关系,都是靠这十种人际关系来维系安宁的,抛弃这十种人际关系,人就和麋鹿虎狼没有区别了,只不过是被更勇猛的动物制服罢了。人的行为不可了解,就没有安宁的君主、欢乐的父母,没有荣耀的兄长、亲近的朋友、可敬的丈夫了。
国家强大不一定能称王天下,但称王天下的国家必定强大。称王天下的人靠什么成功呢?靠他的威严和利益。国家不强大,他的威严就不算威严,他的利益就不算利益。威严不算威严,就不足以禁止坏事;利益不算利益,就不足以鼓励好事。所以贤明的君主必定使自己的威严和利益无可匹敌。因此,用威严禁止坏事,坏事必定能制止;用利益鼓励好事,好事必定能做成。威严和利益与他国相当,但能为百姓忧虑辛劳、行为可以被了解的君主,能称王天下;威严和利益无可匹敌,但行为不可被了解的君主,会灭亡。弱小的国家如果行为不可被了解,强大的国家就会怀疑它。人之常情是不会爱自己所怀疑的对象,弱小的国家不被大国喜爱,就无法生存。所以,行为不可被了解的做法,称王的国家实行它,会衰败;强大的国家实行它,会危险;弱小的国家实行它,会灭亡。
现在走路的人看到大树,一定会脱下衣服、挂上帽子、靠着剑在树下休息。大树并不是人的亲友知己,但人们却能如此安心,是因为大树的可靠是可以确信的。山上的大树,人们把它当作约会的地点,是因为它容易被了解。又何况是士人呢?士人坚守道义、行为可以被了解,那么人们必定会与他相约共事。又何况是强大的国家呢?强大的国家如果确实行为可以被了解,那么它称王天下就不难了。
人们之所以乘船,是因为船能浮在水上而不会沉没。世人之所以认为君子贤德,是因为君子能践行道义而不会做邪恶的事。孔子占卜,得到 “贲” 卦。孔子说:“不吉利。” 子贡说:“贲卦也是很好的,为什么说不吉利呢?” 孔子说:“该白就白,该黑就黑,贲卦(象征杂色)又有什么好呢?” 所以贤能的人厌恶事物,没有比厌恶 “没有固定操守” 更甚的了。
天下人所厌恶的,没有比 “不可了解” 更甚的了。行为不可了解的人,强盗不会和他约定,贼人不会和他谋划。盗贼是大奸大恶之人,尚且能找到同伙,又何况是想成就大功的人呢?想成就大功,让天下人都乐于勉励自己来帮助他,必定要让士人了解自己的行为。
注释
十际:指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朋友、夫妻五种关系的双向互动(如君对臣、臣对君,共十种),代指基本的人伦关系。
际: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、界限。
释:抛弃、放弃。
藉:依靠、凭借。
劝:鼓励、劝勉。
县:通 “悬”,悬挂。
期:约定、约会。
邪辟:邪恶不正,“辟” 通 “僻”。
贲(bì):《周易》卦名,象征装饰、杂色,孔子认为它 “不吉”,是因为反对 “杂而无定”。
无处:没有固定的操守、准则,“处” 指操守、立身之道。
匹偶:同伴、同伙。
延伸阅读
《论语・为政》:“人而无信,不知其可也。大车无輗,小车无軏,其何以行之哉?” 孔子强调 “信” 的重要性,认为人没有信用就无法立足,与本文中 “大树非人之情亲知交也,而安之若此者,信也” 的思想一致,都主张 “行为可知” 的核心是 “信”。
《孟子・离娄上》:“诚者,天之道也;思诚者,人之道也。至诚而不动者,未之有也;不诚,未有能动者也。” 孟子强调 “诚”(真诚、可被了解)是做人的根本,与本文中 “不可知之道…… 小弱行之,灭” 的批判相呼应,体现儒家对 “真诚可见” 的重视。
《周易・贲卦》:“贲,亨。小利有攸往。” 贲卦的本义是 “文饰”,象征外在的装饰,孔子却认为它 “不吉”,是因为反对 “文饰过盛而失本真”,与本文中 “夫白而白,黑而黑,夫贲又何好乎” 的解读一致,可理解先秦思想家对 “本真”“可知” 的推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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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吕氏春秋・贵信》:与本文主题相近,核心论述 “信用” 的重要性,文中 “君臣不信,则百姓诽谤,社稷不宁;处官不信,则少不畏长,贵贱相轻” 的观点与本文中 “不可知,则君臣父子…… 乱莫大焉” 的批判一脉相承,可系统理解 “可知”(即 “信”)对人伦和国家的重要性。
《韩非子・说难》:“凡说之难,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;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;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。凡说之难,在知所说之心,可以吾说当之。” 韩非强调了解君主心思的重要性,与本文中 “强大之国诚可知,则其王不难矣” 的思想有相通之处(都主张 “了解” 是成功的前提),但韩非更侧重 “游说技巧”,本文更侧重 “自身行为可知”。
《礼记・中庸》:“诚者,物之终始,不诚无物。是故君子诚之为贵。” 《中庸》将 “诚” 提升到宇宙本原的高度,认为 “诚” 是万物存在的根本,与本文中 “天下之所以恶,莫恶于不可知也” 的观点相呼应,展现儒家对 “真诚可知” 的哲学化阐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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