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曰：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，先务于农。民农非徒为地利也，贵其志也。民农则朴，朴则易用，易用则边境安，主位尊。民农则重，重则少私义，少私义则公法立，力专一。民农则其产复，其产复则重徙，重徙则死其处而无二虑。民舍本而事末则不令，不令则不可以守，不可以战。民舍本而事末则其产约，其产约则轻迁徙，轻迁徙则国家有患皆有远志，无有居心。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，好智则多诈，多诈则巧法令，以是为非，以非为是。

后稷曰:“所以务耕织者，以为本教也。”是故天子亲率诸侯耕帝籍田，大夫士皆有功业。是故当时之务，农不见于国，以教民尊地产也。后妃率九嫔蚕于郊，桑于公田，是以春秋冬夏皆有麻枲丝茧之功，以力妇教也。是故丈夫不织而衣，妇人不耕而食，男女贸功以长生，此圣人之制也。

故敬时爱日，非老不休，非疾不息，非死不舍。上田夫食九人，下田夫食五人，可以益，不可以损。一人治之，十人食之，六畜皆在其中矣。此大任地之道也。

故当时之务，不兴土功，不作师徒，庶人不冠弁、娶妻、嫁女、享祀，不酒醴聚众；农不上闻，不敢私籍于庸：为害于时也。然后制野禁。苟非同姓，农不出御，女不外嫁，以安农也。野禁有五：地未辟易，不操麻，不出粪；齿年未长，不敢为园囿；量力不足，不敢渠地而耕；农不敢行贾；不敢为异事：为害于时也。然后制四时之禁：山不敢伐材下木，泽人不敢灰僇，繯网罝罦不敢出于门，罛不敢入于渊，泽非舟虞不敢缘名：为害其时也。若民不力田，墨乃家畜。国家难治，三疑乃极。是谓背本反则，失毁其国。

凡民自七尺以上，属诸三官：农攻粟，工攻器，贾攻货。时事不共，是谓大凶。夺之以土功，是谓稽，不绝忧唯，必丧其秕。夺之以水事，是谓籥，丧以继乐，四邻来虐。夺之以兵事，是谓厉，祸因胥岁，不举銍艾。数夺民时，大饥乃来。野有寝耒，或谈或歌，旦则有昏，丧粟甚多。皆知其末，莫知其本真。

白话文翻译

第三点说：古代的贤明君主引导百姓，首先致力于农业。让百姓从事农业，不只是为了获得土地的收益，更看重培养他们的意志。百姓从事农业就会质朴，质朴就容易役使，容易役使就会使边境安定，君主的地位也会尊崇。百姓从事农业就会稳重，稳重就会减少私人恩怨，减少私人恩怨，国家的法令就能确立，力量就能集中。百姓从事农业，他们的产业就会丰厚，产业丰厚就会重视迁徙，重视迁徙就会安心在自己的住处生活而没有别的想法。百姓放弃农业而从事工商业，就会不听从命令，不听从命令就不能守卫国家，不能参与作战。百姓放弃农业而从事工商业，他们的产业就会单薄，产业单薄就会轻易迁徙，轻易迁徙，国家有祸患时，他们都会有远走的想法，没有安居之心。百姓放弃农业而从事工商业，就会崇尚智谋，崇尚智谋就会多欺诈，多欺诈就会钻法令的空子，把对的说成错的，把错的说成对的。

后稷说：“致力于耕织，是因为这是根本的教化。” 所以天子亲自率领诸侯耕种帝王的籍田，大夫和士也都有农事方面的功业。所以在农忙时节，农民不会在都城里出现，以此教导百姓重视土地的产出。王后率领九嫔在郊外养蚕，在公田采桑，因此春夏秋冬都有纺麻缫丝的劳作，以此加强对妇女的教化。所以男子不织布却有衣穿，女子不耕种却有饭吃，男女交换劳动成果来维持生活，这是圣人的制度。

所以要重视时令，爱惜光阴，不到年老不休息，不到生病不停止劳作，不到死亡不放弃农事。上等的田地，一个农夫可以供养九个人；下等的田地，一个农夫可以供养五个人。供养的人数只能增加，不能减少。一个人耕种，十个人依靠他生活，包括各种牲畜都在其中。这是充分利用土地的方法。

所以在农忙时节，不兴办土木工程，不发动战争，百姓不举行加冠、娶妻、嫁女、祭祀等活动，不摆酒聚集；农民没有向君主上奏的事，不敢私自雇人代耕：因为这些都会妨害农时。然后制定野外的禁令。如果不是同姓，农民不能外出求学，女子不能外嫁，以此安定农民。野外的禁令有五条：土地还没开垦整治，不能操持麻类劳作，不能施肥；年龄还没长大，不敢经营园圃；估量力量不足，不敢开渠耕地；农民不敢经商；不敢做其他的事：因为这些都会妨害农时。然后制定四季的禁令：山上不能砍伐木材，沼泽里不能烧灰，各种渔网不能带出家门，大鱼网不能放入深潭，沼泽地带不是管理船只的官吏，不能擅自进入：因为这些都会妨害时令。如果百姓不努力种田，就会使家中贫困。国家难以治理，百姓对农、工、商三业三心二意达到极点，这就叫做背离根本、违反法则，会使国家衰败灭亡。

凡是百姓中身高七尺以上的，都隶属于农、工、商三种职业：农民生产粮食，工匠制造器物，商人经营货物。如果按时节应做的事不能完成，就是大凶之年。用土木工程侵占农时，叫做 “稽”，会不断产生忧患，必定会损失谷物。用水利工程侵占农时，叫做 “籥”，会使丧事接着欢乐而来，四邻会趁机入侵。用战争侵占农时，叫做 “厉”，灾祸会接连多年，连收割的农具都无法举起。多次侵占百姓的农时，大饥荒就会到来。田野里有闲置的农具，人们或闲谈或歌唱，白天像黄昏一样（无人劳作），损失的粮食会非常多。人们都知道工商业的末节，却不知道农业这个根本的重要性。

注释

导其民：引导百姓。

徒为地利：只为了土地的收益，“徒” 指只、仅仅。

贵其志：重视培养他们的意志。

易用：容易役使。

重：稳重、持重。

少私义：减少私人恩怨，“私义” 指私人之间的情义（这里含贬义，指结党营私）。

产复：产业丰厚，“复” 指多、丰厚。

重徙：重视迁徙（即不轻易迁徙），“重” 指重视、慎重。

舍本而事末：放弃农业而从事工商业，“本” 指农业，“末” 指工商业。

不令：不听从命令。

产约：产业单薄，“约” 指少、单薄。

好智：崇尚智谋（这里含贬义，指投机取巧）。

巧法令：钻法令的空子。

后稷：古代农神，教民耕种。

本教：根本的教化。

帝籍田：帝王亲自耕种的田地（象征重视农业）。

功业：指农事方面的工作。

当时之务：农忙时节。

农不见于国：农民不在都城出现（指专心务农）。

九嫔：古代帝王的妃嫔等级，代指后宫妃嫔。

贸功：交换劳动成果。

敬时爱日：重视时令，爱惜光阴（指珍惜农时）。

大任地之道：充分利用土地的方法，“任” 指利用。

土功：土木工程。

师徒：军队（指战争）。

冠弁（biàn）：古代男子的加冠礼，“弁” 指帽子。

私籍于庸：私自雇人代耕，“籍” 指登记（这里指雇佣），“庸” 通 “佣”，雇工。

野禁：关于野外（农业生产）的禁令。

农不出御：农民不能外出求学或游宦，“御” 指外出。

辟易：开垦整治。

灰僇（lù）：烧灰（破坏沼泽生态），“僇” 通 “戮”，这里指焚烧。

繯（jiān）网罝罦（jū fú）：均为捕捉鸟兽的网，“繯网” 指大网，“罝”“罦” 指捕兽网。

罛（gū）：大鱼网。

舟虞：管理船只的官吏。

墨乃家畜：家中贫困，“墨” 指贫困，“畜” 指积蓄（这里指贫困无积蓄）。

三疑：对农、工、商三业三心二意。

属诸三官：隶属于三种职业（农、工、商）。

时事不共：按时节应做的事不能完成，“共” 通 “供”，完成。

稽：拖延、滞留（指耽误农时）。

秕（bǐ）：瘪谷，代指粮食。

籥（yuè）：古代乐器（这里形容水利工程侵占农时如同乐器乱响，扰乱秩序）。

厉：祸患、灾害。

胥岁：接连多年，“胥” 指相互、接连。

銍艾（zhì ài）：收割的农具，“銍” 是短镰刀，“艾” 是收割用的工具。

寝耒（lěi）：闲置的农具，“耒” 是古代农具，代指农具。

延伸阅读

《孟子・梁惠王上》：“不违农时，谷不可胜食也；数罟不入洿池，鱼鳖不可胜食也；斧斤以时入山林，材木不可胜用也。” 孟子强调 “不违农时” 的重要性，与本文中 “敬时爱日”“制四时之禁” 的思想一致，展现先秦诸子对农业与自然协调的重视。

《商君书・农战》：“国之所以兴者，农战也…… 民见上利之从壹空出也，则作壹；作壹，则民不偷营；民不偷营，则多力；多力，则国强。” 商鞅主张 “农战” 结合，与本文中 “民农则边境安”“舍本而事末则不可以守、战” 的观点相呼应，强调农业对国家强盛的基础作用。

《礼记・月令》：详细记载了每个月的农事安排及禁令（如 “孟春之月…… 禁止伐木，毋覆巢，毋杀孩虫”），与本文中 “四时之禁” 的内容相互印证，体现古代对 “顺时耕作” 的严格遵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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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吕氏春秋・上农》：与本文主题相同，是中国古代重要的农论篇章，系统论述重农思想，文中 “民农则朴…… 以是为非，以非为是” 的逻辑贯穿全篇，可深入理解先秦重农抑商政策的理论基础。

《汉书・食货志》：“辟土殖谷曰农。” 记载了古代农业政策及农、工、商的关系，与本文中 “农攻粟，工攻器，贾攻货” 的分工一致，展现后世对先秦重农思想的继承。

《管子・牧民》：“务在四时，守在仓廪。国多财则远者来，地辟举则民留处。” 管子强调农业与仓廪的重要性，与本文中 “大任地之道”“不违农时” 的主张相呼应，说明重农是治国的根本。